薛闻笛的讲述,熟悉又陌生,他静静地听着,又悄悄勾起些乡愁。薛闻笛天生乐观,率性真诚,却意外的,不是那种粗心大意之人,反倒心细如发,洞若观火。
他道:“小雪,你要是有烦心事,都可以和我说。”
他叠了许多雨燕,从山下捎来那人间烟火,以此来让自己的友人舒心。
孙雪华没有回答。
他虽然与薛闻笛很是相似,都是少年天才,难分伯仲,但薛闻笛到底是锁春谷谷主唯一传人,成长环境安稳宁静,没有经历过世家大宗之间的勾心斗角,那份乐观率性,更多的时候,表现出来是一种单纯。这让他看上去远没有孙雪华稳重,也更随心所欲,甚至会在心爱之人面前,流露出幼稚的一面。
孙雪华觉得这些刚刚好。
这些品质、习惯,甚至是有些矛盾的行为,放在薛闻笛身上都刚刚好。
他与薛闻笛是平等的。
薛闻笛看他的眼神,没有嫉妒、仇恨,也没有艳羡、崇拜,没有任何会带给他压力的情绪。
孙雪华感到放松。
他将守护临渊作为责任,对挑衅者的容忍,对师弟师妹的爱护,对师长们的敬重与顺从,都建立在这份强烈的责任感上。由此,衍生出他对感情的认知,容忍、爱护、敬重、顺从等等等等,都被他认为是——爱。
但薛闻笛的出现,告诉他,爱也可以是简单的、大胆的、发自内心的欢喜一瞬。
孙雪华从薛闻笛身上学到的,就是放弃一些不属于他的“责任”,让他时时刻刻紧绷的精神得以喘息,由此成长、蜕变,成为更好的自己。
但这些放弃的前提,却是他真心实意地坚信,薛闻笛会与他并驾齐驱,做这正道魁首,匡扶道义。
薛闻笛的离世,世人的目光又全部压在了他的身上。
责任只多不少,他没有放弃的权利。
“与君世世为兄弟,更结来生未了因。”
在回忆录的末尾,孙雪华又写下了这句话。
文恪打开那用旧的荷包,里边是一串断了的靛青色玉珠,细细一看,珠子上头还残留着些许血渍,经年日久,早已无法清洗。
是当年薛闻笛生辰的时候,孙雪华与顾青一道送他的,但与魔都一战,这玉珠碎裂,孙雪华只捡回几颗,带回了临渊,现在又藏于老宅。
孙雪华,将过去的自己藏在了这里,等他再回到临渊时,已经是真正的临渊掌门了。
待到以身殉道后,顾青收拾他的遗物,作衣冠冢下葬,这书信、草种、玉珠仍留存在外。
文恪虔诚祷告:“谢上天垂怜,留我师兄一线生机。”
无论如何,他都要尝试聚魂,让师兄再入轮回。
许是上天听见了他的祷告,屋外再度传来鹤鸣。
曹若愚寻声出来,只见一白羽朱冠的仙禽落于院中,正凝神注视着他。
白鹤降临, 携来晶莹雪粒,落了些许在曹若愚肩头。年轻人不敢妄动,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, 思量着接下来该怎么做, 文恪也走了出来, 靠在他身边。那仙禽眼波流转,向二人轻盈走来,曹若愚微微颔首,那鸟儿振翅,一声高吭, 低头衔住他腰间灵囊,转瞬扶摇而上。曹若愚一惊, 唤着:“三师兄!”
他召来明曙, 带上文恪便匆匆追去。身后的老宅逐渐隐匿于风雪之中,消失不见。
雪夜漫长,苍穹无垠,呼啸而至的寒风冷冷扑打在曹若愚面颊上,他却顾不上擦去,呼着热气嚷道:“文长老,你靠紧我。”
文恪低着头,贴在他后背上:“我没事, 你小心。”
曹若愚眯着眼睛,盯着前方那抹飘忽不定的白影, 有些奇怪, 嘀咕着:“仙鹤飞那么快吗?”
他御剑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, 但依然追不上那只禽鸟。
“怪了。”曹若愚两手结印,拂去那冰冷风霜, 灵气运转,文恪也觉得暖和了起来。就在此时,那仙鹤再度引吭,鹤羽零落,白影化光,一股陌生又强悍的力量将曹若愚二人卷入其中。
天地逆转,江河倒悬。
一片白羽随风落入老人怀中,化作一根拂尘。
施未眼冒金星地从灵囊里钻了出来,毛茸茸一团,滚了又滚,好不容易停下,就趴在地上,不动弹了。
一双长满老茧的手轻轻将他拾起,放在了膝上。
施未胃里翻江倒海,没忍住,不管不顾地吐了出来。老人莞尔,轻轻拍了拍他的背,清灵之气散入肺腑,施未这才好受些。
“多谢。”小鸡崽蔫蔫地趴着,勉强抬了个头,待看清老人的脸,又是一惊,“钱先生?啊不不不,詹前辈?”
詹致淳捻须轻笑:“好些了吗?”
“好些了。”施未可不敢造次,偷偷瞥了眼自己吐出来的秽物,很是尴尬,扑棱着翅膀拂去那些脏东西,“晚辈唐突了,还请前辈海涵。”
“无碍。是老朽请你来的方式粗糙了些,应是我向你道歉才对。